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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攝影 / Ikumi（http:// |
1.
「下禮拜就是情人節耶！」
我抬頭看了一下黑板上的日期，點點頭。
「妳猜那個三班的○○○會不會來約妳？」
我聳聳肩，低下頭繼續看書。
「妳這個人真的很奇怪耶！怎麼對什麼事都這麼冷淡？」
「每個人都應該要很在乎情人節嗎？」
「跟妳講話真的很掃興！」
離開我的位子，這位同學很快就找到合拍的人繼續話題，氣氛瞬間回溫了。
我只好繼續讀書，掩飾格格不入的失落。
2.
那天晚上，是我主動邀他上樓的。
他趕緊推辭，說女友在等他，我說，那陪我走樓梯，他嘆了口氣，不置可否地往前走，我快步追上。
到了家門口，我拉他進來，一把關上鐵門，說我一個人睡不著，要他陪我到睡著再走。他大聲說真的非走不可了！我繼續耍任性，沒看懂他眼裡的掙扎、他最後一絲的理智。
接下來發生的事，便遠超過一個十一歲女孩可以理解的範圍了。
傷我最深的，是他若無其事的否認。那樣毫不猶豫的撇清，讓我瞬間驚覺，自己被遺棄了。
原來世上有人可以看著你的眼睛說謊，甚至反過來指責說你說謊，而他──不是老師說要提防的陌生人──是你全心信賴的人。
過去那些美好時光，頓時化為污濁的泡影，是我多想了，以為那是愛。
逼問過自己不下千百次，為什麼要拗他進門？為什麼不認命面對這沒人等你回家的家？為什麼不用點大腦，想辦法度過那個該死的夜晚？為什麼非要有人陪？
不甘寂寞、飢不擇食、自取其辱……傷害你的人老早就離開了，留下你一個人繼續傷害自己。
3.
親愛的同學，如果當時我說：
「因為這世界一味鼓吹相愛的美好，卻很少警告我們其中的風險。
因為從來沒有人告訴我，愛的追尋，是一場近乎賭命的冒險，幸福快樂者有之，平淡順遂者有之，重傷殘疾者有之，賠上性命者亦有之。
因為某種程度上，我覺得自己被騙了，所以我沒辦法像你一樣，滿心期待情人節……」
你會因為我的坦誠以對，而願意做我的朋友嗎？
還是，你會用更快的速度，離開我的座位？
4.
Kate伸出手的那一刻，山窮水盡的我，看見一條遠處有光卻充滿未知的岔路。
在這之前，我們已經是很好的朋友。她從不說我想太多，因為她喜歡思考；她從不說我掃興，因為她崇尚務實。不敢告訴任何人的話，她常常一聽完就理解了；不敢在人前掉下的眼淚，落在她懷裡，雨水滲入土壤一般自然。
在她眼中，我看見了不同的自己──傷痕累累但依然堅強地活著，沒什麼好丟臉的。
5.
午後的陽光是那樣燦爛，熱戀的我們十指相扣在街上漫步，然而，迎面而來一個充滿敵意與蔑視的眼神，讓我們心頭為之一凜。
兩人都沒把手放開，但說不出的震撼在心頭蔓延開來，在這之前我們只是天真地相愛，沒想過僅僅是一個路人，都可以如此理直氣壯鄙視這份感情。
「我們，好像，變成同志了耶！」
「好像是。」
「那算……雙性戀嗎？」
「可能吧……」
就這樣，懵懵懂懂換了社會身份，莫名其妙在各種待遇上遭到降級。Kate自然不開心，但我特別嘔，性侵害已經讓我背負夠多不能說的秘密，這下又多了一個不光彩的污名標籤。
我曾因為不相信愛情，跟情人節冷眼相對十多年，而當我終於重拾了相信，卻發現這個社會並不接受我的選擇。
遭受邊緣化使人變得極度敏感。好一段時間，每到情人節前夕，不說電視上充斥的男女浪漫廣告，連百貨公司一大一小的對錶都會觸怒我。
就這樣，情人節於我持續是尷尬的存在──我不懂，為什麼有人可以平白得到這麼多祝福，我們卻不行？
6.
「但我還好耶！不會特別想做什麼。」Kate輕快地穿過違停的摩托車陣，在我們飯後散步的小路上。
「那如果有情人節購物禮金，妳會想領取嗎？」
「當然好啊！為什麼不要？」
「那如果有情人節泡湯活動，妳會想參加嗎？」
「也不錯啊！最近好冷。」
「那如果要自費的話，妳還會有興趣嗎？」
「為什麼要自費？」
「所以妳沒有很在乎這個標題，主要是看內容有沒有好康就是了？」我睨了她一眼。
「內容比標題重要啊～」她好整以暇的回應。
「真的不在乎情人節？」
「真的。」
「這輩子都沒在乎過？」我鍥而不捨地追問，她終於露出有在思考的表情。
「其實是沒有情人的時候，才會在乎耶！就覺得好煩喔！一直被閃。」
「那有了情人之後呢？」
「有了之後，就……過日子啊！」
「還有呢？」
「還有……就是不要去閃別人啊！」
我啞然失笑，原來她的重點劃在「己所不欲，勿施於人」。
不管世界怎麼運轉，Kate總有自己的重點，這使她從不隨波逐流，走自己的路，而且很少迷路。
7.
「過日子」這三個字、她說話時意味深長的神情，在腦中盤旋久久不去。
捫心自問，其實本來就不是愛大肆慶祝節日的個性，只是討厭「相對剝奪感」。這就像，即使同志婚姻合法了，也不見得會立刻勞師動眾去結婚，但矮人一截的感覺就是不好。
只是世間的不公多如牛毛，倖免有時，中箭有時，氣也氣過了罵也罵過了，終究只能懷抱耐心，在平凡的每一天努力，過日子。
8.
正在為Kate準備禮物。
一份遺囑。我希望，即使我離開人世，她也不會像同志電影裡的悲情女主角，被迫離開屬於我們的家。我希望，只要她願意，就可以繼續住下來，在這裡懷念我、過日子，直到遇見下個可以一起過日子的人。
律師問我，怎麼這麼年輕就在寫遺囑，我說人世無常，四個字輕描淡寫帶過。平凡如常的期待，卻要拿出不屈不撓的意志來爭取，我為自己的渺小感到悲哀，卻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與勇氣。
「妳不可以死掉！」在我埋首民法、沙盤推演之際，她從身後一把抱住我。
「只是以防萬一嘛！妳也知道我生命力有多旺盛～」我笑著安慰她，卻不鬆口保證，她也沒討價還價，只是默默陪我查資料。
白紙黑字一張A4，硬梆梆的條列式字句，不談情不說愛，遠離玫瑰色浪漫，但既然內容比標題重要，相信她會收到我的心意。
送禮表心意，總而言之，情人節不就這麼一回事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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